为什么欧冠决赛场地总是伊斯坦布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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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斯坦布尔,这是米兰球迷从来不愿意多提的名字,对于一场时不时就会被足球史各种盘点的惨案主角,这个地名依然是每个亲历者的梦魇。然而今年这个地方又要跟欧冠挂上关系了,欧冠决赛的地点再次被放在了伊斯坦布尔,巧合的是和十八年前一样,又有一支来自米兰城的球队要经受欧冠决赛的考验,那么这个与米兰城总有着息息相关故事的伊斯坦布尔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玩过刺客信条的朋友一定知道艾吉奥三部曲最后一部的启示录中,我们的意大利主角就是在世界的十字路口,当时还叫君士坦丁堡的地方完成老年艾吉奥的冒险。在这里我们见识了圣索菲亚大教堂,见识了托普卡帕皇宫,也见识了加拉塔石塔,作为奥斯曼帝国的旧都,君士坦丁堡一直是世界东西文明的交汇处,从罗马帝国到拜占庭帝国再到奥斯曼帝国,兼收并蓄一直是这座城市的主题,哪怕有时候兼收并蓄会在这个敏感的地区带来无尽的战争。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融合城市基础,所以在这片土地上产生的足球,也一定是相互交融的产物。

  第一批在土耳其传播足球运动的是驻扎在这里英国军人,而在奥斯曼帝国余晖时期,第一支在这里足球队是由希腊、亚美尼亚和英国多国球员于1898年组成的。

  当然奥斯曼帝国最后的疯狂时期,对足球这项运动的发展也有很多阻碍,和很多旧时代的集权统治一样,他们会认为组织足球俱乐部是非法聚集活动,于是在那几年很多土耳其民间土生土长自发组织的俱乐部像 Black Stockings FC都遭遇了奥斯曼帝国警察的破坏。

  不过历史的车轮碾过旧时代从来都是毫不留情面的,奥斯曼帝国显然是属于旧时代,而足球是属于新时代的。

  于是在这片土地上,足球俱乐部并没有因为奥斯曼警察的突袭而停止了发展,1904年在伊斯坦布尔,一个名叫君士坦丁堡足球联赛就这样建立了,虽然加入这个联赛的球队只有四五支,而且很多土耳其本土球员依然被禁止参赛,但这依然是这里发展足球接轨世界最初的开始。八年后土耳其另一个联赛于 1912 年在伊斯坦布尔成立,这个联赛也被称为周末联赛,旗下所有的俱乐部比赛都放在周末进行,多年后这两个联赛组织合二为一,成就了土耳其足球联赛的雏形。

  尽管我们都知道土耳其在一战前后的独立运动的大本营,是在如今土耳其的首都安卡拉,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一提到土耳其时,能够想到的城市依然是伊斯坦布尔。足球也是一样,像我们熟知的土耳其几家著名俱乐部加拉塔萨雷、费内巴切竞技、贝西克塔斯,他们的创始之初都是在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其中加拉塔萨雷俱乐部是脱胎于加拉塔萨雷一所具有悠久历史的高中,费内巴切是几位土耳其青年在著名的费内巴切角灯塔头脑风暴后的产物,贝西克塔斯则是来自于一家本来是体操、击剑、摔跤的特许传统体育俱乐部。他们都是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在足球史书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随着一战大幕落下,土耳其正式成为共和国,土耳其足球进入现代足球时期也变成了可能。1923年4月23日在土耳其足球各大联盟的帮助下土耳其足协诞生,并加入了国际足联大家庭,也是在这一年土耳其国家足球队首次与罗马尼亚队进行国际比赛,而土耳其足协的所在地以及后来土耳其国家队集训所在地并不是在首都安卡拉而是在伊斯坦布尔。

  在经历了一战后巨大战争创伤后,土耳其其实一直都在避免卷入二战的绞肉机,但是作为地中海和黑海的桥头堡,战略要地,土耳其依然免不了被战争机器裹挟,不过有意思的是在辗转在轴心国和同盟国来回横跳后, 1945年2月,土耳其才对德国和日本宣战,也让土耳其避免了战后被审判,还天然成为了《联合国》51 个创始成员之一,这也为土耳其足球顺利在战后与世界再次接轨提供了相当好的背景环境。

  1954年瑞士世界杯,是土耳其独立以来第一次进入世界杯决赛圈,他们被分在了坐拥德国和匈牙利两支当时欧洲足球豪门的小组中,不过因为当时循环赛制的原因,土耳其并没有和黄金匈牙利交手,但对德国的比赛还是输了个1-4,当然由于这个小组还有首次参加世界杯的韩国队,土耳其还是十分幸运的捏到软柿子,以7-0的大比分战胜韩国,取得了土耳其在世界杯历史上的第一场胜利,而在那次参加1954年世界杯大名单中的22人仔细看名单,有半数都出生在伊斯坦布尔,可以说伊斯坦布尔足球撑起了土耳其足球的半边天。

  但是这次宝贵的经历并没有让土耳其足球马上就一飞冲天,在接下来的1958年世界杯预选赛上本来有望再次进入瑞典世界杯决赛圈,但因为经费不足等多重客观因素影响,土耳其最终退出了预选赛,而这一退出使得土耳其整整半个世纪都没有再摸到世界杯决赛圈的边,等到下一次土耳其的星月旗再出现在世界杯赛场上时,已经是2002年新千年的日韩世界杯。

  当然国家队在国际赛事上的羸弱,并不代表土耳其的足球体系正在崩塌,相反从战后开始起随着土耳其的城市化与工业化都在大踏步前进,土耳其国内足球赛事体系也逐渐变得更加完善。1959年土耳其足球就开始了职业化,到了1967年土耳其这个全国联赛已经有了三种等级机制。

  只是在这样一个地域区位十分敏感,民族融合关系总是会不经意间挑逗另一部分人神经的地方,足球越发展暴力就越是如影随形。就在1967年土耳其全国联赛三个等级日趋完整时,那一年还发生了震惊全世界的开赛利惨案。那是一场在安纳托利亚举行的一场同城德比战,对阵双方是开赛利体育和西瓦斯体育,这两支俱乐部的德比战和世界上所有的足球德比战一样,承载着安纳托利亚两座城市之间的经济政治话语权的争夺,两支球队都分别得到他们的支持者资金、人脉等等各方面的支持,这使得当看台上的对骂不足以表达他们各自地域性力量之后,暴力就再所难免。西瓦斯的球迷因为寡不敌众,最终为了躲避打斗涌入了看台另一边的大门,但因为沟通不畅,那个大门正好是上锁已久的,于是悲惨的故就此发生,最后总共有41人死在了这场惨烈的足坛悲剧中,其中还包括两名儿童。

  尽管这件惨案并非发生在伊斯坦布尔,但也足以成为土耳其暴力足球阴影中的部分缩影。

  其实每次在足球场上发生这些惨案,大多数都和体育场是有关的,人多、爆发冲突、踩踏……翻开体育史,每次足坛惨案都逃不开这些元素。

  开赛利惨案发生在开赛利体育的主场,开赛利阿塔图尔克体育场,实际上在惨案发生的三年前,1964 年这座体育场才正式启用,完全算不上年久失修的体育场馆,那时候土耳其境内大型体育场馆就都不多见,很多都是延续二战前后的设施加扩建的,开赛利体育场反倒是当时土耳其境内新建落成的一座多功能体育场。

  而当时在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里,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体育场并不多,很长时间以来伊斯坦布尔三家巨头加拉塔萨雷、费内巴切和贝西克塔斯都是共用体育场,从最早的牧师体育场到后来的塔克西姆体育场,都是这三家在轮流使用。牧师体育场就不用说了,基本上和我们现在认知中的野球场没啥区别,虽然后来更名为了联合俱乐部球场,那也只不过是个唬人的头衔。到了1922年由19 世纪的塔克西姆炮兵营房改建的塔克西姆体育场,成为了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第一座现代化足球场,当时这个体育场的座位容量约为 8,000 人,这在今天看来是个非常小的体育场。

  时间到了1939年塔克西姆体育场实在难以承载伊斯坦布尔城内三家俱乐部轮番实用,于是这三家对于在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主场有了新的追求,1939 年5月19日由意大利建筑师设计的BJK İnönü 体育场奠基,到了1947年终于落成,在这之后这座球场成了贝西克塔斯的主场,有些年份费内巴切也把这座球场当做自己的主场。

  费内巴切也并非没有自己的主场,1933 年 5 月 27 日,当土耳其前总理苏克鲁-萨拉科格鲁担任费内巴切主席时,费内巴切终于从当局政府中购买了之前我们所提到过的,在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最早的牧师体育场,并在这里重新建立了费内巴切体育场,到了1949 年,这座费内巴切体育场已经是土耳其最大的足球场,可容纳 25,000 个座位,可以说是当时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地标性的建筑。

  相对来说伊斯坦布尔足球三巨头中的加拉塔萨雷主场就比较动荡一些,很长一段时间这支土耳其足球豪门球队,都像是游牧民族,主场不定时就要变动,直到Ali Sami Yen Stadi 于 1964 年落成之后,加拉塔萨雷俱乐部四处主场打游击的情况才慢慢好转。

  连豪门的主场都会遭遇命运和时代的捶打,那么这方土地能用在足球上的资源和精力显然是不足的,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土耳其足球就像他们的国家气质一样,充满着神秘、暴力、混乱和不安。为数不多的几次荣光,比如1968年欧冠费内巴切击败曼城,又或者像1989年加拉塔萨雷成功打进欧冠四强,也都只是过往历史中的陪衬品。

  也正是这种欧亚大陆边缘的心态,让土耳其国内充斥着极端情绪的政治文化,时而极度自信,时而极度怀疑,时而极度乐观,时而悲观到极致,这样的环境使得土耳其足球文化在上世纪很长一段时间都和暴力阴影如影随形,1995年费内巴切欧联杯作客法国与戛纳的比赛中,本来首轮费内巴切就以0比4落后,出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但没想到远征的费内巴切球迷并不能接受次回合再次遭遇惨败,于是他们点燃了整个戛纳看台,差点酿成更大的灾难。

  一直到了千禧年前后,随着埃尔多安成功当选土耳其总理,为了缓解国内的经济压力,埃尔多安再次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伸手,再借了160亿美元,并大刀阔斧改革让土耳其境内进行大规模的经济私有化后,土耳其企业的经营效率得到明显提升,也就此吸引了大量外资进入土耳其。2001年以前,土耳其的外资投资每年超不过10亿美元,六年后这个数字就翻了20多倍,达到了220亿美元。

  正是因为如此,土耳其的足球圈也开始了大刀阔斧的基建,在土耳其国内现有的大型体育场馆列表中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球场都是千禧年前后开始破土动工或者是提上议事日程的。其中就包括了我们米兰球迷非常熟悉的阿塔图尔克奥林匹克体育场。

  这个位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西部的体育场,是全座席球场,可容纳75145人,而这座球场就是从1999年开始兴建,2002年正式落成,也就是说到伊斯坦布尔惨案发生时,这座球场才用了三年,绝对的新球场。

  那场都快被各路媒体盘出包浆的伊斯坦布尔惨案,我觉得就不需要我在这里一直重复了,也就是在同一时期,土耳其国家队也开始逐渐重回世界性舞台。早在1996年的时候,土耳其就已经时隔四十年再闯进欧洲杯,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2000年欧洲杯土耳其历史性闯进了八强、2002年世界杯中国球迷则印象更深,和中国队分在一组的土耳其队最后成为大黑马拿到了季军,2008年欧洲杯土耳其再次一鸣惊人,拿到了欧洲杯的季军,给当时还幼小的莫德里奇造成了成吨的伤害,我们国内的球迷对土耳其足球的印象很多都是在这段时间建立的,哈坎-苏克、鲁斯图包括后来的阿尔滕托普、图兰,这些土耳其明星球员我们都并不陌生。

  不过从始至终,土耳其足球就没有离开暴力二字,哪怕在土耳其足球突飞猛进发展的新世纪,暴力和冲突依然是这里足球的主题词,1999-2000赛季欧联杯期间在一场球迷冲突中,利兹联的两名球迷直接丧命,为此土耳其政府把五个与此有关的嫌犯关押,其中四个被指控谋杀,并以政府名义向死难者家属提供了赔偿。

  而此后本来一直想申请举办大赛的土耳其,在又一次欧联杯费内巴切和帕纳辛奈克斯比赛中爆发了大规模斗殴,本来土耳其和希腊联合举办2008年欧洲杯的申请也因此在欧足联那被评估不适合举办大型赛事。

  2013年,土耳其的经济总量达到了巅峰,GDP接近1万亿美元,人均GDP接近1.2万美元,一步迈入了全球20大经济体的行列,与越南、印尼、南非以及阿根廷并称为“展望五国”,那时候土耳其依然在排队加入欧盟,好像那些年土耳其的一切都在向着希望狂奔,包括足球。

  正好在这个期间,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终于又出现了一家引以为豪的俱乐部,那就是伊斯坦布尔市政体育俱乐部,比起加拉塔萨雷、费内巴切、贝西克塔斯这三大豪门,伊斯坦布尔市政体育俱乐部显然没什么历史,他们只是一支在1990年才成立的俱乐部,一直都徘徊在土耳其低级别联赛,到了2013-2014赛季他们才回到了土耳其顶级联赛序列,可就是这样一支年轻的球队在2019-2020赛季首次获得土超冠军,也成为该赛事历史上第六支获得联赛冠军的俱乐部,并成为了第四支来自伊斯坦布尔的俱乐部夺得土超联赛冠军的球队,而他们的主场曾经有七年就在伊斯坦布尔惨案发生的那个主场阿塔图尔克奥林匹克体育场,所以你看在土耳其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不论是冷门奇迹还是黑马奇迹,总是这么容易发生,真的是酝酿神迹的一块宝地。

  然而有些神话也总是要破碎的,在靠着外资经济飞升十多年后,土耳其也感受到了什么叫一场游戏一场梦,埃尔多安的野心追不上美元加息的速度,埃尔多安的位置越来越稳但土耳其的通胀率也越来越失控,埃尔多安这个当年差点进入了职业足球赛道的土耳其掌舵人,又想起了足球能笼络人心的作用,于是像土耳其裔的德国人也都成了埃尔多安的政治工具。

  即便几年过去,土耳其后裔这个光环也逐渐不能为埃尔多安的政治所用,但就在去年门前大搞特搞的土耳其足球历史展,依然是让土耳其足球蒙上了一层并不光明的色泽。哪怕我们都知道足球成为世界第一运动就是离不开政治助力,但在21世纪第20个年头,依然让政治如此冠冕堂皇进入足球世界,也足以证明土耳其就像他们的足球一样,一直在发现着自己与世界足坛不断遭遇过程中的格格不入和跌跌撞撞。

  政治经济上的困局也影响到了土耳其的足球,自从2002年之后,这又有二十年土耳其没有进入世界杯决赛圈,而欧洲杯上土耳其也不再是那个屡次制造麻烦和奇迹的球队,恰尔汗奥卢、伊尔马兹以及最近22岁在荷甲冒出头的中场柯克曲尽管还能算得上是土耳其足球的门面担当,但比起他们的前辈影响力还是少了太多。

  而土耳其足球的灾难并不仅仅困于政治经济上,还有根本不可控的外力,比如疫情和地震。之前伊斯坦布尔惨案的主场阿塔图尔克奥林匹克体育场本来准备原定于2020年再次举行欧洲冠军联赛决赛,但疫情的爆发导致比赛被推迟,当年的欧冠决赛放在了八月葡萄牙的卢斯球场(Estádio da Luz)空场比赛,今年土耳其阿塔图尔克奥林匹克体育场能够重新承办欧冠决赛,也算是对当年的补偿。

  可是就在今年2月份,土耳其又迎来了惨痛的大地震,已经有7名足球运动员在大地震中丢掉了生命,而且土超联赛加济安泰普、阿达纳代米尔体育、哈塔伊体育3家俱乐部,土甲2家俱乐部均处于震中附近,不仅仅是足球圈,体育界像土耳其女排也受到了巨大的重创,当时效力于加拉塔萨雷女足的中国球员李佳悦也是亲历两次7.8级强震的险情,欧足联又险些将今年度欧冠决赛场地易主。

  土耳其著名作家帕慕克曾说,“伊斯坦布尔何以如此接近西方的东方之梦,又从哪里汲取的力量,让每个人如此爱她?”其实土耳其的足球、伊斯坦布尔足球就能给出答案。

  这片交汇在欧亚大陆的土地,座落在火山和海啸上的国家,他们从暴力、血色、惨案、尘土、铁锈、烟雾、残骸、裂纹、废墟、污秽汲取的力量,他们一次又一次与世界接轨,又一次一次的因为个中原因与世界割裂,但他们总能一次又一次从废墟中爬起来,就像地震后在伊斯坦布尔重新举行的土超比赛现场,球迷们纷纷将各种形状和大小的毛绒玩具扔掷到球场,并把它们全部送给地震灾区的儿童那样,将这片土地上足球和爱的种子,传递给一代又一代人,一批又一批足球青年军,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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